書名：《供應鏈攻防戰(zhàn)：

從企業(yè)到國家的實力之爭》

作者：林雪萍

出版社：中信出版集團

作者簡介：

林雪萍

作者長期跟蹤先進制造與企業(yè)創(chuàng)新，對數字化轉型、智能制造有較深研究。著作包括《質量簡史》《灰度創(chuàng)新：無邊界制造》《五菱之光：一部造車史》《工業(yè)軟件簡史》等。

編者按：

本書從全球制造業(yè)的變化切入，援引了大量供應鏈企業(yè)案例，分析供應鏈發(fā)生的深刻變化，深度解讀了當下中國在全球供應鏈競爭中的角色，使外界對上下游供應鏈關系有了比較全面、深刻的認識，為中國企業(yè)“再出海”策略提供了參考。在作者看來，當下中國企業(yè)出海需要建立供應鏈的全新秩序，才能應對全球化2.0。以下內容摘自《供應鏈攻防戰(zhàn)：從企業(yè)到國家的實力之爭》。

文|林雪萍

當全球制造進入以分散生產為特征的全球化2.0時代，供應鏈重塑是核心主題。即使中國制造做好了本土的加固與防御，積極探索在海外發(fā)展供應鏈的機制依然是避不開的選擇。美國、歐洲出臺了很多保護本土制造的法案。這些法案體現了供應鏈本土化的趨勢，通過提供補貼和減稅，要求企業(yè)將生產基地放在本土。美國所實施的“近岸制造”和“友岸制造”，都是試圖在中國之外的基地，重新建立一種新的供應鏈秩序。中國制造必須對此作出全新的回應。

新的制勝點：供應鏈的對決

2022年中國生產了19 578.3萬臺電視機，但中國市場的需求量不到4000萬臺，而美國每年有5000萬臺的需求量。然而美國進口的彩電有60%來自墨西哥，中國基地生產的電視機只占美國進口彩電市場份額的20%。3年以前，這個數字是60%。驚人的數據對比，使我們清楚地看到，支撐美國進口商品的制造能力正在新的基地形成。

不過，中國制造也完成了布局。全球最大的電視機廠家韓國三星，在墨西哥擁有產能最大的工廠。海信和TCL在墨西哥也有大型工廠在生產電視機，并繼續(xù)出口到美國。中國制造能力，實現了曲線出口。如果這兩家公司不在墨西哥生產，那么這些產能就可能拱手讓給韓國。而上游供應鏈的支持也不可或缺。液晶顯示屏和其他零部件會陸續(xù)落地，否則無法跟韓國三星形成競爭力的比拼。供應鏈的對決，已經成為新的制勝點。

宗申摩托有70％的銷售都在海外，在泰國也有工廠。但它到泰國建立摩托車廠時，卻發(fā)現那里并沒有合適的配套廠商。本田的供應商在泰國已經根深蒂固，而為本田配套的供應商在面對宗申時，要么價格高昂，要么不提供服務。要保持競爭力，宗申只能重新建立供應鏈，從中國帶去原有的供應鏈落地，并在當地重新扶持。

跨國企業(yè)的生產基地轉移，會加速供應鏈的遷移。當三星電腦從昆山轉移到越南的時候，會要求蘇州友達光電液晶屏幕工廠前往建廠。友達光電會進一步要求它的上游背光屏生產商蘇州璨曜一起前往越南。這是一種一拖二、二拖四的放大遷移。

當特斯拉在全球每年生產2000萬輛電動汽車時，它依靠的是產能巨大的超級工廠和豐富的供應鏈根基。它在上海的工廠，成為全球銷量中千斤頂一樣結實的支柱。然而，要在美國享受銷售電動汽車優(yōu)惠政策，就需要有75％的組件產自北美。于是特斯拉需要將上海工廠連同供應鏈體系，一起復制在墨西哥。盡管墨西哥汽車零部件的年產能已經超過1000億美元，位居全球第四，但是過去簡單的零部件生產已經遠遠無法滿足超級工廠的需要。大量的供應鏈縫隙，正在等待被填滿。這一次，特斯拉再次需要中國供應鏈的幫助，它在動員中國配套供應商前往墨西哥。如果供應商拒絕前往，那這些配套機會就可能永久性成為其他人的糧倉。供應鏈不能出海，其實也是在錯失全球化2.0的商機。全球化的步伐并沒有停止，逆全球化只是表象。全球化局部加速才是真相，而這對于中國供應鏈無疑意味著新的機會。

供應鏈遷移并不是以一個工廠的意志為轉移的。即使被動出海，也不妨采用更加積極的方式，形成戰(zhàn)略主動性。

這需要從一種國際視角和贏利角度來進行判斷。那些走出去的國際化公司，在技術能力上并沒有出現空心化。豐田向全球擴張，并沒有影響名古屋豐田城的研發(fā)力量。日本企業(yè)往往采用母子工廠的方式，研發(fā)與制造都作為母工廠留在本土，而在世界各地建立的都是作為子工廠的制造基地。這種方式很好地保護了日本的研發(fā)優(yōu)勢和制造能力優(yōu)勢。

在全球化2.0時代，供應鏈的洪流正在改變方向。對于中國而言，一場系統性的“再出?！睉?zhàn)略正在呼之欲出。不同于以前企業(yè)只是在海外裝配制造和銷售產品，“再出?！币馕吨鴮⒐溎芰闯梢环N競爭優(yōu)勢，需要主動出擊。

比亞迪泰國工廠

與其等待，不如搶占先機

中國制造“再出?！笔遣豢杀苊獾摹Ｅc其等待，不如搶占先機。

中國企業(yè)需要學會運用全新的規(guī)則，來應對全球化2.0。日本產業(yè)供應鏈抱團的方式，非常值得借鑒。在海外建立生產基地的時候，日本往往采用一種情報、商貿、產業(yè)以及投資的復雜組合。這可以看成是一種“信產投復合體”，提供了一個國家級的供應鏈工具箱，使得日本企業(yè)可以開箱即用。

“信產投復合體”，可以看成是產業(yè)出海的供應鏈合成營方式。合成營是軍事發(fā)展史上的一個巨大進步。它將原來的師旅級編制才會有的兵種（如炮兵）下沉到作戰(zhàn)單位。這意味著每個作戰(zhàn)單位，都擁有強大的機動性特點?，F代化的生產服務體系，就是一種供應鏈的合成營，包括行業(yè)智庫、咨詢服務等。它使中國制造的出海作戰(zhàn)方式，從單兵作戰(zhàn)變成系統性作戰(zhàn)。借助于“合成營”的生產服務體系，系統性建立“再出?！钡墓溇C合作戰(zhàn)能力。

供應鏈出海，不能單打獨斗，很多金融、信息服務和公共服務體系不可或缺。中國的工程機械除了在國內市場取得了很好的成績，在歐洲市場也落地生根。無論是三一重工，還是徐工，都收購了德國工程機械品牌。例如三一重工收購的德國大象（普茨邁特）品牌，運行一直很好。工程機械行業(yè)非常依賴租賃業(yè)務，而中國在當地的銀行對工程機械支持很少，只能提供非常有限的業(yè)務（如貸款）。優(yōu)秀的企業(yè)需要的不是貸款，而是租賃金融。全球最大的工程機械公司卡特彼勒，其租賃業(yè)務開展得就非常好。這使得它跟中國出海企業(yè)相比，擁有了一種不對稱的優(yōu)勢。

借道越南，進軍美國，是當前中國制造很常見的一個戰(zhàn)略。無論是為了避開美國的關稅制裁，還是品牌商基于地緣政治的要求，這些供應鏈都不得不移動。半成品組裝是一種相當常見的方式。連膠合板這樣低成本、低價值的產業(yè)，也不得不繞道越南做些簡單組裝，然后再出口。

光伏行業(yè)第一次出海是在東南亞建立生產基地，從2014年迎接歐美反傾銷補貼開始。天合光能、晶科、晶澳、隆基等大廠都在東南亞建設工廠，主要是生產電池和組件。

然而，這種中國制造的曲線戰(zhàn)略，也會受到嚴格監(jiān)管。美國按照“去中國化”的思路，正在沿著供應鏈向上移動，要求更多的零部件在海外制造。久經國外反傾銷折騰的中國光伏行業(yè)第一個被盯上。

“曲線戰(zhàn)略”實施了一段時間之后，美國商務部要求中國光伏采取更大的遷移行動。除了電池和面板的組裝業(yè)務，更多的光伏輔材也要放在東南亞國家生產。供應鏈的開口，越收越緊；供應鏈的制造屬地，正在成為美國應對供應鏈威脅的重要關注點。

應該說，積極走出國門，是中國制造能力水到渠成的一種延展。但需要學會在全球進行資源配置，重新融入全球化。就原材料而言，從2010年至2020年，中國在全球多晶硅生產中，占比從26％上升到82％，而美國則從35％下降到5％。但是，即使是非常有優(yōu)勢的中國制造，仍然要積極參與國際化分工。與海外制造商的交織，是一種巧妙的法則。中國光伏大戶晶科能源，跟德國瓦克簽訂了硅片材料的長期協議，使得瓦克也成為中國光伏戰(zhàn)艦上的一員。這種國際供應鏈的交叉融合、分區(qū)域綁定，是應對“再出?！钡闹匾呗?。

在海外建立產業(yè)園，也是“再出?！辈豢杀苊獾姆绞健Ｔ谥袊就潦艿降胤秸暮亲o的企業(yè)，一心只需要做好經營就可以。大管家式的服務，也是中國供應鏈效率的設計組成部分。然而到了海外，地方政府大管家的缺位，是“再出?！毙枰鉀Q的關鍵問題之一。這些問題不能只由企業(yè)獨自解決，需要發(fā)揮供應鏈的設計力，為企業(yè)提供與國內相對應的服務。這樣的服務效率，也決定了中國供應鏈在海外的生存能力。

“再出海”需要協調一致的行動。“再出?！睉?zhàn)略既不是一個企業(yè)單獨出去，也不是企業(yè)帶著自己的上下游到一個工業(yè)園安營扎寨這么簡單。如果只是供應鏈上孤立的節(jié)點去參與國際競爭，那么失敗的風險就會非常大。這背后一定需要公共的服務力量，包含金融、物流、商貿等信息服務的支撐。而采用供應鏈合成營的方式，則可以建立公共支撐平臺，提高中國企業(yè)在國際市場中的競爭力。

同樣，很多企業(yè)可能會選擇繼續(xù)將供應鏈搬遷到東南亞，其中涉及如何保護技術，也是需要提前考量的新問題。發(fā)達國家對輸出技術有著嚴格的、成體系的保護規(guī)則，中國不能將多年積累的優(yōu)勢技術拱手相讓給后面的追趕者。中國技術的對外輸出，需要有明確的規(guī)范。這些都需要精準的計算，這也是合成營的重要任務。

（本文標題為編輯所加，內容有刪減）